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蹲在门口两旁的石狮子,早已不见了。父辈们围坐在门旁,依旧谈笑风生。女人们的脚步,像田头的风儿,不愿停留。1、旱原上的沟壑
一片连着一片,我听见了土地深沉的呻吟;奶奶的泪水有时会莫名的流下来,那时候,我还小着呢!我用尽幼小的心思猜测,这人世间还有什么东西让我始终看不到。
沟里的天也是一片挨着一片,云朵宛如盛开的牡丹,最终也会落在草丛里。
偶尔瞥见挂在土墙上的鞭儿,我会想起多年前的人或事;马牛羊的脊梁,黄土地的沟沟坎坎。站在半沟腰的柿子树,背对着西风,那高高的红灯笼曾落在了怀里。鸟儿嘴角的蜜未来得及吞下,一群孩子在树底下疯了一样的追打。接着,树叶红了,落了一地,爷爷提着一个老笼,拿着一把稀松的扫把,把打麦场上让风儿刮乱的草叶儿,清扫了个干净。还有柿子树下的落叶也被他扫走,剩下一堆堆的树叶,弄不走的,爷爷蹲在一旁,用嘴上叨着的旱烟点着后,叶儿冒着清烟,爷爷的旱烟吸溜得滋吧地响,火儿哗地一声钻出来,爷爷的眉结上顶起了笑意。
沟里的梯田世代被人开垦,楼上楼下,参差不齐;远远望去,地里的苗儿,一片盘旋在另一片的头顶,像陀螺被风儿吹起来后,再也停不下来,永无止境。
当杏儿黄时,麦子也熟了。杏叶在火辣辣的阳光下透出油光,杏儿好想藏在麦田,藏在农人的衣袖里,父亲割麦回来,时常会从衣兜里掏出成把的黄杏儿,那时,我的眼睛睁得更大。布谷鸟的叫声顺着沟畔传到了村子里,这村前屋后的距离不算很远,可人们的心情却十分沉重。收成,收到家里才算成功。我会看到父辈们扛起一捆一捆的麦子,攀爬在深深地沟路上。他们的身影太过生动,匍匐在地面上,我多想听一听太阳沉重的喘息声。多么渴望从对面走过来一个人,把这沉重的负担接过来,轻轻地举过头顶。
2、苹果园
二十年前,父亲在农田里挖出了成百个一米来深的坑,把苹果树苗栽了下去。
二十年后的一个冬天,阳光格外明媚,乡亲们在苹果园旁挖了一个深坑,砌好了一个砖窑,把父亲埋了进去。当黄土飞扬的那一刻,老苹果树上的枝丫干枯如柴,静默在坟墓以西,夕阳的余辉下。我的老父亲曾是站着或向我走来,从故乡的麦田,一条小路上,苹果园里走了出来,唯有家园才肯收留他。
初春,园子里的土层松软湿温,像被虫儿一夜间拱起来一般;我相信,地热涌动了一个冬天,终于透出点气息。人们把裹紧的棉衣解开了些,父亲用耙耙把园子里的树叶和柴禾耧在了角落里,点燃后,一缕缕青烟缭绕开来,那一方天先会暖热起来,父亲的心里一直暖烘烘的。苹果树的枝条泛起红色的脉像,毛茸茸的蓓蕾越发饱满,一点红咬破似的,急于绽放,又好似忘却了什么。我只顾着找满树的花儿,忘记了花香,不知晓叶儿是什么时候长了出来。
这些年来,父母亲一棵树挨着一棵梳理花儿和果儿,当掐掉稠密的花果时,才算舒了一口气,果儿才能扎住脚。
苹果不是一点一点长大的,它们被人一天一天盼大的。父母亲有空就往园子里跑,哪一树果子长大了,哪一树果子让风吹落了好多;一个一个躺在原地,父母亲不舍得捡起来扔掉,直到整个季节过去了,风儿一直轻轻的吹着它们,直至枯萎。
园子的四角上,点瓜种豆,撒些韭菜籽、香菜籽,除了果子,还要把它们的记忆留在那里。当果子再长大一些时,还要梳理,高处的必须沿着站梯攀援而作。父母亲从未觉得自己老了,一直在干活,当他们一点活儿都干不了时,我们才发现他们忽然老了。
树上留下来的果子,个个都是好样的。每一个果子都得套袋,纸质的最好,可防果锈,防农药,商品果就是这样从幼果套起,当秋天来临时,光照好,把纸袋解掉,果子表面光鲜洁亮,半个月后,果子就会红了起来,香味溢满田间。
果树枝繁叶茂时,病虫害就会接踵而来,喷洒农药,一个星期一次,几个人得一起配合,钻在枝叶间,腰都直不起来。虫子还没整死,药味得把人呛死。人对果子的感情,不是季节的更替,而是每一处细节,每一个环节的捕捉。
当果子成熟后,每一个果子都想亲一下,只得用手摸了又摸,不愿放下,又不忍卖掉。每看到父母亲捏着那微薄的纸币时,他们的手微微颤抖着,嘴角的笑意一直没能扬起来。舍与不舍在心底默默地掂量着。
老百姓从不言吃亏或上当,只是在想笑的时候没能笑出声来,在想哭的时候却笑出声来。
3、杨树林和柿子林
它们挨的很近,一个在后坡上,一个落在了前沟里。我觉得柿子林里的风吹下来后,就钻进了杨树林里。爷爷是守林人,刮风下雨一直躲在一个经年的残窑里,他会拔些蒿草,编织起来,晾晒干,经常燃起香蒿,他抽着旱烟,迷着的双眼盯着远方。
林子里有时会突然钻出几条狗来,有邻村的,本村的,陌生的狗总是怯怯地站在一旁观望,本村的狗时不时走过去用身子蹭一蹭对方,对立久了,无趣,都迅速离开。
爷爷的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弯了,拐杖是直溜溜的槐木,当咣当声传来时,就知道爷爷回来了。爷爷养了两只羊,看林的时候就赶着它们,羊儿在林子里啃着蕨类植物,他有时会踩着羊蹄寻了去,每看到它们啃了树皮,爷爷就会找来个棍子打起它们,羊儿撂起蹄子跑了起来,就会跑到坡上的柿子林,站在高高的土堰上够着树叶儿吃。林子里有几棵矮小的树,羊儿会爬了上去,咩咩地叫喊,就是不敢跳下来,此时,爷爷看到了会骂上几句脏话。
林子里的野菜,初春会渐渐长起来,清新的蒿芽子鲜嫩如霜
;初夏的小蒜会冒出尖尖的芽儿来,可以做菜团团,包饺子。奶奶总会和左邻右舍的婆婆们提上篮子,在林子里穿梭半天。她们有说有笑,所有的故事都在这时候编了出来。我敢断定,奶奶的小脚在应急情况下是跑不掉的,家里人总在提醒她不要走得太远,让人担心。
爷爷有时在柿子林里捡上一捆柴禾,回家时用一个结实的木棍把柴挑在肩上,右手依然拄着拐杖。小时候,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,现在看来,爷爷未曾想过停下来,直到一九七九年的冬季,一场风寒夺去了他的生命,那时,我已八岁,倚在门框上看着亲人们哭爷爷。
杨树林里时时总会丢失树木,这些事很快会传遍村子,有人会说张三多了一把新锨把,有人也会说李四家的新房,檩子全是新杨木。树木全在黑夜里丢失的,爷爷半夜起来捉人,没碰上过。村子里半夜三更会听到狗叫,被吵醒的人会想到村子里有贼,父亲当年是生产队长,曾夜里爬起来,发现村口有过路的车辆,惊扰了村子里的狗。
柿子林的柿子是当年唯一的水果,那些年还没有种植苹果树,当柿子花张开四片花瓣时,我总抬起头去看那小小的果子,躲在里面,像坐在一辆四方车里。等着,盼着,偶尔把落在地上的小果子捡了回家,在桌子上摆上一排,天天看,像观赏仪仗队一样。当柿子红了一半时,林里的柿子也会丢失一半。上学的路上,伙伴们有人就会吃着红柿子,生的涩,必须用热水煮泡,温水泡上三天后,涩味全无,吃起来香甜可口。等柿子熟透后,生产队才会分给各家各户。
杨树不知什么时候长高,柿子树却不知什么时候老去。
村口依然有一部分老人在说着村里村外的故事,年轻人路过时不屑一顾的样子;女人们脚下生风,当站在自家大门口时才停下脚步,东张西望。
2012-02-1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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